產業升級、治理污染等行業發展大勢讓造紙企業越來越感到資金吃緊，而整個行業低水平的盈利水平，并不足以支撐這一切，它必然逼迫企業采用“短貸長投”“高息拆借”等手段冒險一搏。
又一個由企業互保而結成的“擔保鏈”，轟然斷裂。這一次的主角，是河南一林紙業有限責任公司(以下簡稱“一林紙業”)。受“牽連”的企業，為數7家，所涉融資渠道，依然是銀行貸款和社會高息融資，總金額高達8億多元。
“再也轉不動了”
2012年入夏，高溫不下，但對許昌人李京剛和他的高管伙伴們來說，卻冷徹寒骨：他們的護照已被有關部門扣留，活動范圍受到限制。
他們原來掌控的一林紙業，老廠區已經停產多時，新廠區開工率不足1/3;職工們時不時上門討要工資，債主們一直上門要賬，出于穩定和發展等方面的考慮，政府工作組已經于清明節前后進駐。
“5月上旬，由工作組召集和主持，我們在鄭州召開了債權人會議，目的主要是控制金融風險，探討一林紙業的重生、發展之路。”許昌市工信局是工作組的主要組成單位，5月24日，該局一位相關負責人向記者透露。
一份一林紙業對外提供的資料顯示，截至2011年年底，該企業總資產為12.01億元，凈資產總額為5.78億元。但工作組透露，到目前為止，一林紙業的銀行貸款和社會高息融資總金額達到8億多元，其中，后者數額為近1億元。
毫無疑問，這家企業總負債中的社會高息借款部分，被有意無意地對外隱瞞了。這部分數額雖小，然而，在整個一林紙業停產事件中，它卻成為引爆資金鏈斷裂的導火索，使一林紙業艱難維系的“貸款——再貸款”和高息拆借循環，“再也轉不動了”。
2011年八九月間，一林紙業分兩筆向許昌人完廣雷借款3300萬元(過橋資金，據記者查證，借款利息為月息6分~8分)，約定3~15天銀行發放貸款后歸還，為此，雙方簽了合同，做了公證，“違約可申請法院立即強制執行”。然而到期后一林紙業在歸還了其中一小部分之外，余款3175.99萬元卻一直拖欠不還。
到了12月，完廣雷按合約申請許昌中級人民法院強制執行。執行人員查詢了一林紙業在各銀行賬戶存款情況，多次召集雙方當事人進行協調和解，責令一林紙業制定還款計劃，但因雙方分歧太大沒有達成協議。到了今年3月5日，在得知一林紙業與其關聯企業、借款擔保人許昌合易紙漿有限公司要在銀行辦理4000萬元承兌時，完廣雷請求法院趕赴鄭州，“依法查扣”了其中的2000萬元敞口承兌匯票，直接從銀行把這筆款凍結、劃走。
按照一林紙業的計劃，這筆錢本來是為了“購置原材料，維持生產，用一小部分發放拖欠職工幾個月的工資”，但被執行劃走后，企業的資金鏈立即斷裂，各家債權人單位迅速找上門，公司經營被迫中斷，企業只好放假停產。
一根稻草將駱駝壓倒在地，聽起來不可思議，但這卻是發生在一林紙業身上的事實。各種跡象表明，2011年年底乃至法院下達執行通知后的2012年1~2月，河南省內幾家銀行仍然陸續在給一林紙業發放貸款。知情人透露，這些貸款以承兌居多，總金額接近8000萬元。此間，一林紙業高管新購保時捷“卡宴”轎車一輛，價格近260萬元。
“蝴蝶效應”的發生，中斷了這一“推磨式”或曰“拆東墻補西墻”的融資過程，一林紙業和其他多家互保企業脆弱的資金鏈，由此遭遇“休克療法”。
歧路彷徨
一林紙業，現年產紙、紙漿20萬噸以上，位居河南省內紙制品行業前三名，市場占有份額為5%，其經營和盈利水平真的就很差嗎?企業真的走到了破產、重組的邊緣了嗎?
工商注冊資料顯示，一林紙業是在原國有企業許昌造紙廠的基礎上，按照現代企業制度要求組建的股份制企業，由48位自然人出資5060萬元注冊成立。其中，曾獲得過“五一勞動獎章”“河南省勞動模范”等榮譽稱號的李京剛出資3562萬元，占比70%;李林海出資556
萬元，占比10%;其余股份，多由原廠職工代表持有。該公司主要產品包括雙膠紙、書寫紙、辦公用紙、特殊用途紙等高檔用紙，多年來與國內知名的紙張經銷公司和出版社，如廈門安妮股份有限公司、太白文藝出版社等，建立了相對穩定的供銷關系。
而根據相關財務報表，2010年，該企業營業收入、凈利潤、資產總額、凈資產總額分別是6.9億元、0.78億元、10.58億元、4.99億元，到2011年年底，則分別達到9.06億元、0.79億元、12.01億元、5.78億元;財務比率方面，該企業2010年的資產負債率、流動比率、速動比率分別為47.2%、1.21、0.59，即使在2011年，這些指標也分別是51.86%、1.09和0.615。與此相關，據稱一林紙業的毛利率和凈利率分別達到11%和7%，庫存周轉率也比較高。
“財務狀況良好”，這是一些近距離接觸過一林紙業的市場人士得出的結論。有人查閱該企業2011年8~12月份的財務報表發現，一林紙業主營業務收入月均在8000萬元以上，貨幣資金也在1億元左右，“由于紙品銷售沒有淡旺季之分，收入和支出一直比較穩定”。
但，這些表面的公開、半公開資料、賬目卻無法掩蓋一林紙業脆弱的資金鏈問題。首先，社會性高息融資被有意無意地遮蓋，這部分資金數額雖然不高，但由于它們是通過一林紙業的高層以個人名義進入企業，且多屬高息過橋資金，銀行等貸款單位極不容易察覺，還款風險在暗中急遽聚積;其次，稅收和財務造假也導致一林紙業存在“兩本賬”，真實的財務狀況，即使是常年與其打交道的各家銀行和稅務部門，也很難掌握。這就導致今年年初法院下達執行通知后，各家融資單位依然為其“競相融資”的局面。而另一條還未完全證實的消息是，今年春節前，當地政府還以補貼的名義，向一林紙業發放了1800萬元的扶助資金。
這么好的融資條件、這么多的融資途徑和這么穩定的盈利水平，為什么無法支撐一林紙業持續的經營發展，而且那么容易被高息借貸壓垮?目前，這還是一個未解的謎。不過，按當地人的說法，這里面存在以下幾個重要因素：
其一，“戰線太長、規模膨脹過快”。2009年以來，為實現產業升級，一林紙業在許昌市新征1000多畝地，建設10萬噸高檔文化用紙、5萬噸草漿項目及堿回收污水處理工程項目，投資數目巨大，其中，僅堿回收污水處理工程就投入了1.1億元。當然，在投資中占大頭的還屬新上馬的生產設備和工藝，新廠紙機均采用國內比較先進的DCS和PLS計算機控制系統，其中3750/1000高速紙機生產線達到全自動化控制，關鍵部件選用進口設備，國內領先，在河南省更是位列排頭兵。
高檔的設備和工藝，需要大量投資做基礎，穩定但低水平的盈利水平，并不足以支撐這一切，它必然逼迫企業采用“短貸長投”“高息拆借”等手段，維持企業最基本的經營生產，而這，無疑又是一個“踩鋼絲”的過程，讓企業決策者懷揣僥幸的賭博心理。
其二，“老板轉移資產”。該企業職工反映，歷史上，李京剛曾為自己虛增注冊資金3200萬元，提拔了部分親屬位居一林紙業關鍵崗位，而且，在企業資金鏈斷裂后，企業庫存和一些設備遭到了變賣。目前，這種說法還有待查證，不過，值得關注的是，原由國有企業改制過來的一林紙業本身就改制不徹底，股東涵蓋48位自然人，多為原國企職工代表，彼此之間的利益分配和相關均衡問題一直沒有得到有效解決，決策、管理等方面常會發生齟齬。據介紹，李京剛本人性格豪爽，但由于身患心臟病，近幾年常思進退之道，企業出現爬坡困難，是否再搏，為什么搏，也許只有他自己最為明白。
這就涉及改制企業普遍面臨的一個“通病”：產權明晰了，體制改了，但企業文化、人的思維意識改變緩慢，最終迫使管理者走上“二次改制”之路，要么另起爐灶并“做空”現有企業，要么徹底改變企業的各方面機制，涅槃重生。
一林紙業，它下的到底是哪路棋?
“戴著鐐銬跳舞”?
“不改等死，改了找死”，這是業界對造紙業近幾年加大環保技改，上馬新工藝、新設備，實現產業升級和生產結構調整的一句形象概括。一林紙業，同樣也戴著這樣的“鐐銬”，在市場中“跳舞”。
2011年以來，中國經濟面臨著保增長、抗通脹、調結構、促轉型等諸多任務，作為傳統行業的造紙業，原料成本的增加、信貸危機、利潤下降、總規模為800多萬噸的淘汰任務、節能減排的重壓、通貨膨脹的影響、產能過剩的困難、煤電價格的上漲、國際貿易市場的威脅，等等，同樣讓其遭受慘烈的市場整合之痛。由于上游原料廢紙和木槳一半靠近口，價格易受國際影響，而下游受需求制約，造紙業目前已經進入高度產業集中化階段，隨著新上項目的規模及環保門檻的迅速提高，小企業生存將越來越困難，普遍出現資金鏈斷裂、虧損嚴重、經營難以為繼的情況，行業洗牌、并購將越來越多。
去年，造紙行業內23家上市公司中，有近10家因為經營虧損而發生重大變故：*ST石峴的債權人申請破產重整;*ST金城因連續三年虧損而暫停上市;ST宜紙啟動重組后又中止;福建南紙控股對外出讓股份，引入戰略投資者合資建設新項目。
河南某上市造紙企業的情況在業內帶有普遍性和典型性。由于原材料成本上漲、財務費用增多及營業外收入減少等原因，2011年度，該公司控股的6家公司中，4家虧損;參股的3家公司中，兩家贏利1家虧損，雖然營收增長了10.18%，但凈利潤暴跌735.74%，凈利潤虧損額約2.16億元，而營業利潤更是虧損3.1億元，跌幅達3973%。
只有虧損的企業，沒有虧損的行業。專家預測，目前造紙行業最困難時期已經過去，春節后部分企業的白卡紙、箱板紙、瓦楞紙，甚至市場壓力較大的文化類紙張包括銅版紙等都試探性漲價，并取得下游客戶的認可，價格上漲普遍在100~200元/噸之間，幅度在4%左右。一林紙業目前身處市場低谷，但由于它主要生產草漿和雙膠紙、有光紙等文化用紙，且生產設備和生產工藝先進，環保治理做得到位，因而，如果有大的資本注入，實現有效重組，那么，該企業的起死回生也將指日可待。
一林紙業工作組的相關人士透露，目前，共有近8家省內外的造紙企業前來洽談重組，其中，具備深度合作意向的達到3家。據稱，有關方面已經向“中國女首富”張茵所在的香港玖龍紙業，也拋去了“橄欖枝”。
值得關注的是，一林紙業資產狀況相對較為優良：老廠區位于許昌市區，占地300多畝;新廠區位于許昌縣許繁路中段，占地1000多畝，且不說這些土地上的廠房設備，僅這些土地，就價值不菲。也正因此，一些市場人士擔心，假如重組者是抱著開發房產而不是發展造紙產業的目的，那么，一林紙業即使一時脫困，將來還會發生“二次災難”。
這并非杞人憂天。一林紙業要走的路，還有很長。
